(二十二)尘缘未了
夏维在瑶渊镇的几处银庄接管了颜英吉屯积的银两,本想换成通用银票。但由于战端已开,他担心这些银票转眼就会成为废纸,便只好以赔本的价格将银子换成金子,打造成容易携带的金叶。这些事情⾜⾜忙了半个多月,夏维才带着一大包金叶,买通黑道势力,乘上贩运私盐之船前往皇都。
此时官盐营运不畅,皇都用盐全靠私运,朝廷经已完全不管,贩私盐的船倒是一路无阻,夏维了为隐蔵行迹,在半路偷偷下船,从某村偷了一头驴子代步,总算是安然到达了皇都。方一进城,他便前往浮花池,此处的石舫是各⾊人等聚集之地,要打听消息,这里当是首选。
隆冬时节的浮花池面已然上冻,积雪银⽩,各个石舫的小厮行于冰上,将从暖房中采摘的瓣花撒于冰面之上,固执地维持浮花之名。夏维来到了最奢华的飘香石舫,此时天⾊刚亮,一些在石舫中宿醉的酒客在正离去,个一小厮在舫下相送,夏维刚一走近,那小厮就认出他来,招呼说:“这位大爷,今次是还要馒头?”
夏维一愣,心想己自只在数月之前来过次一,这小厮便能清楚记得,记

当真了得。不过瞧他神⾊,便知他并不清楚夏维⾝份。夏维放下心来,笑着说:“小哥,最近生意如何?”
“不错,尤其是这两天,从早到晚是都爆棚。瞧,这会儿就有人上门了。”
夏维略感不解,道问:“是不打仗了么,么怎
有还
么这多客人?”
小厮说:“打仗好啊,这些风流才子达官贵人最怕打仗了,且而
是这整个华朝的內战,躲是躲不过的,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咯。”
夏维心想这虽是歪理,但也合情合理。
小厮说:“大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忙了。”
夏维连忙说:“请问小哥,们你这里还缺人手吗?”
小厮笑着说:“么怎着,大爷,您要来们我这儿⼲活?”
夏维说:“不瞒小哥,我见內战爆发,本想投奔乡下亲戚,可是一来盘

不够,二来兵荒马

,实在不宜出行,只好滞留在皇都。在现⾝上没钱了,想找个活计喂

肚子。”
小厮说:“大爷,瞧你这相貌谈吐,乎似也是读书人,么怎混得如此不济?”
夏维说:“战

之时,我样这的书生既无经世之才,又无缚

之力,当然是难混饭吃了。”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文钱,塞进小厮手中,央求说:“我⾝上就么这多钱了,还请小哥帮帮忙。”
小厮说:“样这啊,那你先进来等等,老板娘一早就出去了,等她回来看过了你,自会决定留不留你。们我这里确实缺人,好多伙计刚打仗就跑走了。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们我这里用人很严的。”他把钱又还给夏维,说:“这钱你是还留着吧,万一老板娘用不你,你还能拿着坚持几天。”
夏维心说这人心肠倒还不赖,装作感

说地:“多谢小哥。”
小厮将夏维领上飘香石舫,让他在一层帮忙打扫打扫,显得勤快一点,老板娘回来说不定就用他了。夏维又是千恩万谢一番,拿起扫帚簸箕⼲活。
一层可谓遍地藉狼,显然昨夜酒客闹得很凶,只在西侧清出一张⼲净桌子,留给几个一早就上门的客人。那几个客人年纪不大,装扮儒雅,小厮说们他是皇都大学堂的书生,夏维便留了心眼,故意凑去过,在们他不远处打扫,偷听们他说话。
其中一人道说:“张兄今⽇一早就拉们我来喝酒,可是有何烦心事?”
被唤作张兄的人叹气说:“昨天我爹从南王府回来之后,喝得酩酊大醉,们你也道知,我爹向来滴酒不沾,更别说喝醉了。”
“张兄别说半截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张兄苦笑说:“还是不太后之事。”
夏维精神一振,竖起耳朵留心倾听。原来那张兄的⽗亲是个御医,昨⽇南王将他叫去,吩咐他准备给太后验⾝。这事非同小可,试想给太后验⾝,无论验出个什么结果,己自也别想善终了。据说好多御医了为避过此祸,纷纷宣称抱病,至甚有几个被南王強行拉去之后,竟挑断了己自手筋,从此不再行医,以求保命。那张兄的⽗亲也是借酒壮胆,大醉之后让他儿子切下了他右手食指中指,好避过这次祸事。
朋友们说了一阵宽慰的话,张兄心情仍是不佳,几杯酒下肚就醉倒了。其他人也是闷闷不乐,一人道说:“北王收的那个义子也真是胆大,连太后都敢碰。更何况算来起太后是还他姑姑。前几⽇北王宣布与他义子断绝关系,也算是保住北王家的一点颜面。”
另一人连忙说:“小声点,这种事情是还少说为妙。”
“怕什么?这事都已传遍了,我猜啊,个一巴掌拍不响,太后平⽇作风便有问题,但后宮女子向来谨慎,不会中标。这次太后有喜,肯定是她故意而为。”
一人道说:“别再讲了,这次太后之事牵扯甚广,可不止张兄一家。我家老头子本来和北王家

情不错,幸好太后的事一传出来,他就跑去向南王表忠心,不然我家也没几天奔头了。大家是还说点别的,不要再提此事了。”
众人又闲聊一阵,但乎似意犹未尽,不会一儿又把话头扯到太后的事上,并且做出种种猜测,如比太后当初嫁⼊皇家便是

谋,又如比夏维被北王收为义子,没准是受什么人的指使,要“⼲一番大事。”
夏维听们他也有没更多消息了,便不再理会们他,心想:“看来太后想借此报复北王家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不过她总不能站出来大喊她有喜了。妈的,这叫有喜了?这简直是有悲了!南王想给她验⾝也不容易,但这事肯定是还会暴露,等太后肚子大来起,到时候就掩盖不住了。在现当务之急,是让人们把矛头调转,将此事的责任从北王家⾝上甩给别人。”
这时小厮跑了过来,原来是老板娘回来了,招呼夏维去过。夏维跟着小厮来到一间房內,见一徐娘半老的妇人端坐在房中。此女便是飘香石舫的老板娘,当年也是皇都名

,⾊艺兼备,风靡一时,如今青舂不在,但是还别有一番媚态。
夏维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老板娘在他⾝上打量一番,淡淡地问了夏维的⾝份背景,夏维谎称己自名为李富贵,又编造了一套悲苦的⾝世。老板娘也没听出有异,便说:“瞧你这般文弱,恐怕不适合留在们我这里⼲活。”
夏维说:“老板娘看得不错,在下确实从小娇生惯养,恐怕⼲不了耝活,但在下有些长处,或许适合在此发挥。”
老板娘淡淡地问:“什么长处?”
夏维说:“在下自幼丧⽗,家中有只老⺟和七个姐姐,是在女人堆里长来起的,对女儿家的起居饮食、喜好憎恶、脾气

格是了若指掌。或许适合服侍舫內姑娘平⽇生活。”
老板娘

然大怒,一拍木椅扶手,喝斥说:“我飘香石舫里的姑娘然虽
是不金枝⽟叶,却也极为金贵,怎容你个一耝鄙人男来服侍!”她面⾊虽怒,实际却略感好笑。夏维年方十五,多少是还孩子模样,此时又装得呆头呆脑,倒也不招人讨厌。
夏维装作被吓到,慌慌张张说地:“老板娘息怒,在下若有半句虚言,定遭天打雷劈。”
老板娘还没说话,却听房內有另个一
媚娇之声说:“妈妈,你在与何人说话?”
夏维一听那音声,骨头差点酥了。这时从侧房屏风之后走出了个一绝⾊女子,似是刚刚睡醒,一副娇柔慵懒之态,⾐衫也不整齐,半遮半掩的一袭红粉纱裙罩在⾝上,行走之间步履摇晃,曼妙⾝姿若隐若现。夏维強行管住了己自的眼睛,他是要在这里找活⼲,当然不能显得太好⾊。
老板娘见夏维对那绝⾊女子毫无趣兴,为以是这小子木讷,再加上圣贤书读得多了,这般年纪还没开窍呢。不过这也让她对夏维比较満意,要在飘香石舫⼲活,就需要样这的小子。
那刚走出的绝⾊女子看了看夏维,道问:“妈妈,这位小兄弟是何人?”
老板娘说:“来找活的。”
“哦?这位小兄弟,瞧你文质彬彬,应该是读过不少圣贤书吧?”
夏维心想:“妈的,你算问对人了。老子不但读过圣贤书,

书也读过不少。何止读过,老子还亲手写过。”嘴上谦虚说地:“回姑娘,在下书是读过不少,却未能领会圣贤之意,只不过耝识几个字罢了。”
那绝⾊女子満意地点点头,说:“妈妈,女儿近来忙着谱写新词,正愁没人帮忙笔录,是总想起一句好词,找起纸笔却又忘了。我看这位小兄弟正适合伴我⾝边,帮忙笔录。”
老板娘愕然说地:“女儿,你可从来不要别人帮忙的,么怎
然忽瞧上这孩子了?”
那绝⾊女子嫣然一笑,说:“大概是和这位小兄弟有缘吧,妈妈,你就留下他吧。”说着便撒娇似的摇晃着老板娘的胳膊,那种小女人的媚态让夏维看得阵阵心惊,心想若是她向人男来这套,就是死人也得有反应。
老板娘只好说:“行啦,死丫头,就准这孩子留下好了。”
老板娘叫来小厮,领夏维去梳洗更⾐,换上⼲净⾐衫,又说了石舫的中种种规矩,以及要记住的重要人物。如比刚才那绝⾊女子,实其就是飘香石舫的头牌林渊渊。夏维被她赏识,收留在⾝旁,令小厮大为羡慕。
从这一⽇起,夏维便在飘香石舫內住了下来,每⽇伴在林渊渊左右,帮忙记录这位佳人所谱的词曲。起初夏维是只老老实实地记录,慢慢的,他和林渊渊

识了,便时而在佳人才思不畅之时提醒几句,令佳人刮目相看,不噤赞叹:“富贵(夏维的化名)小弟,你的才情恐怕比皇都四大才子更佳。”
夏维恬着脸说:“渊渊姐过奖了。”心想:“这些词句是都老子从西洲人那里偷来的,只不过你听得新鲜,便得觉好了。”
林渊渊提议说:“你可否亲自谱写一篇词曲?”
夏维心想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老子在这里窝了半个月了,还是不
了为这个目的。心中样这想,嘴上却说:“渊渊姐说笑了,我作出来的词曲肯定要让你笑掉大牙了?”
林渊渊笑着说:“我的牙很大吗?”
夏维说:“当然是不,渊渊姐朱

皓齿,美不胜收。”
林渊渊横了夏维一眼,说:“油嘴滑⾆!当⽇你来的时候装得一副老实样,可把们我大家伙都骗过了。好啦,不要再东拉西扯,乖乖给我谱写一篇。”
夏维不再推托,两⽇之后递上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一篇词曲。曲子是抄西洲名家的,反正华朝没人听过,夏维便说是这
己自原作。至于歌词,确实是他编的,讲是的
个一离奇曲折惊心动魄的故事。故事影

了当前太后有喜之事,然虽改头换面,却又令人一听就明。当然,夏维把影

己自的那个人物说成是南王派到北王⾝边的奷细,他和太后之事也是南王一手策划。此举的目的就是要把太后有喜的责任转嫁到南王⾝上。
夏维将词曲

给林渊渊的时候,也是有些提心吊胆,怕林渊渊担心是非不敢采用。但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要转移人们的视线,当然是在飘香石舫內,由这头牌名姬唱出去最好,要只唱次一,必定会有细心人继续将其传播。到时候北王家就不必担心人们指责了。
林渊渊拿着词曲看了半天,面⾊

晴不定,夏维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手里心
经已布満汗⽔。然忽,林渊渊拿起琵琶,边弹边唱,琴音悠悠,歌声袅袅,唱着唱着竟流下热泪,再也唱不下去了。她哽咽说地:“富贵小弟,你这般年纪,竟能写出如此凄凉之事,谱出这般悲戚之曲,实在是天纵奇才,空前绝后。”
夏维长吁了一口气,料想是林渊渊不太理会朝廷之事,对词曲中影

的事情并不敏感,此因
有没察觉,是只被他改头换面添油加醋的那个故事所感动了。夏维谦虚说地:“渊渊姐过奖了,看来这篇太过悲哀,不适合在舫內弹唱。”
林渊渊说:“不,靡靡之音固然令人陶醉,但触及不到人心底最深的情怀,有只这般真挚的悲伤,才能打动人心,便是铁⾎男儿,怕是也要被震撼。你去通知妈妈,今夜我便弹唱此曲,让乐班也准备下一。”
当夜,飘香石舫⾼朋満座,林渊渊将定名为《了尘缘》的词曲唱了出来,那些每⽇纵情声⾊的风流雅士达官贵人无不沉

,有心人自然听出了其中影

之事,惊得大汗淋漓,却又被悲戚曲调和歌词所述的故事所昅引。一曲终了,片刻沉寂,然忽一片喝彩。夏维站在角落,着看那些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人们,里心也是百感

集,他本来是只要为北王家开脫,却没料到竟然成就了将要流传千古的名曲佳句。
深夜,飘香石舫內仍是声⾊⽝马,客人们还在回味《了尘缘》,时不时还要再重唱几句。夏维站在石舫前端,手扶凭栏,遥望浮花池对岸点点***,里心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他来飘香石舫个一月了,目的经已达到,接下来他该想法子去见太后了。
这时林渊渊轻轻走到他⾝旁,说了一句让夏维差点就撒腿逃跑的话。这句话有只七个字,她说:“维公子要走了吗?”
夏维勉強稳住双脚,说:“你道知我是谁?”
林渊渊微笑说:“如果我不道知,怎会将你留在石舫?”
夏维苦笑说:“渊渊姑娘真厉害。”
林渊渊说:“维公子更厉害,这篇《了尘缘》,是渊渊平生所听最动人的词曲了。”
夏维说:“渊渊姑娘不要挖苦我了,我只不过是拿这玩意骗世人而已。动人不动人倒是其次,反正在现看来起,们他是的真被我骗倒了。”
林渊渊说:“维公子说错了,们他是被感动了,感动得明知被骗也心甘情愿要相信下去。世间之事,无非就是你骗我我骗你,关键是谁能骗倒谁。维公子骗人的本事天下无人能及,连渊渊也被《了尘缘》骗了,若是维公子成全,渊渊愿意让维公子骗一辈子。”
夏维吓了一跳,心想这女子可是不什么纯情之辈,话虽说得动人,但己自听的时候可得留个心眼。他说:“渊渊姑娘严重了,我是只个无聇的小子,偶然作出么这一篇玩意,实在是巧合,不值得渊渊姑娘说什么一辈子。”
林渊渊噗嗤失笑,道说:“维公子误会了,渊渊是只有个一不情之请,要想维公子成全。”
夏维说:“渊渊姑娘请讲。”
林渊渊说:“请维公子在曲谱之上留下真名,赠给渊渊,好让渊渊能一辈子被这篇骗人之曲骗下去。”
夏维慡快回答:“那好办。”叫人取来曲谱,大笔一挥,留下“夏维”二字,递给林渊渊,道说:“渊渊姑娘,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早就道知我的⾝份取不揭穿,还将这篇问题严重的词曲唱了出来?”
林渊渊说:“为因渊渊答应了个一朋友。”
“颜夕?”
“维公子果然聪明,一猜就中。”
夏维苦笑着说:“她回皇都了?”
林渊渊说:“比维公子早回来半个月,与渊渊见了一面,之后便离开了。临走之时说维公子会来,让渊渊留意,若有需要,定要帮忙。”
夏维喃喃说地:“既然她道知我也要回来,为何不留下等我?”
林渊渊说:“维公子应该能猜到吧。”
夏维说:“哦,定一是太后的事情,她那么小心眼,恐怕一辈子都要记恨此事了。渊渊姑娘,我有个请求。”
“维公子请讲。”
“请你明⽇再唱次一《了尘缘》。”
“维公子还要听?”
“是不,我是只担心只唱次一影响不够,再唱次一就肯定能传播开去了。”
林渊渊的神⾊然忽显得黯然,说:“维公子放心,明⽇渊渊还会再唱一遍。”
“多谢了,渊渊姑娘,我⾝份特殊,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就此别过,对了,劳烦渊渊姑娘和老板娘说一声,我这个一月的工钱就先存着,等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还会来取。”
林渊渊欣喜地问:“维公子还会回来?”
“说不准,谁道知明天的事呢?渊渊姑娘,在下告辞了。”言罢便翻⾝从石舫上跳到浮花池的冰面上,一路半滑半跑,溜进茫茫夜⾊之中。
蓦然,远处有钟声响起,浮花池上的大小石舫都停了

声笑语,人们静静听钟,一片安详。林渊渊遥望钟声飘来的方向,拿着《了尘缘》的曲谱,美

绝伦的面容之上有一丝悦愉,又有一丝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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