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一转眼，又是两个月去过了。
在这段时间里，崇祯得到飞奏，道知李自成经已从商洛山中突围出来，奔往鄂西。他很生气，下旨切责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防范不严，使围歼李自成的事“功败垂成”他又命杨嗣昌火速调兵围堵，不让李自成与张献忠在鄂西一带会合。但是他也明⽩，如今不管他的圣旨如何严厉，在行间都不能切实遵办。以所除为筹饷苦恼之外，又增添了新的忧虑。
崇祯认为，经过他对李国瑞家的严厉处分，如今再提借助，皇亲们决不敢再事顽抗。但他有没将重新向皇亲们借助的主意找任何大臣密商，而只在无意中对一两个亲信大太监露了口风。
崇祯的这个机密打算，很快地传到了威畹中间，引来起很大惊慌。皇后也道知了。她是不从崇祯⾝边的亲信太监口中道知的，而是为因派坤宁宮的刘太监去嘉定伯府赏赐东西，嘉定伯周奎悄悄地向刘太监询问是否道知此事，刘太监回到坤宁宮后，就将这个消息以及戚畹人人自危情形，暗向皇后奏明。周后又命刘太监向皇帝⾝边的亲信太监暗中打听，果然不差，使她不能不格外地忧虑来起。
近些⽇子，她本来就在为田妃的事情忧虑。为田妃忧虑，也有一半是为她己自的命运忧虑。自从田妃谪居启祥宮后，她看出来皇上越发每⽇郁郁寡
。在个一月前，他在所谓“万几之暇”也常来坤宁宮玩玩，或者晚上留住在坤宁宮中，以排遣他的愁闷情怀。可是近来他是总独自闷在乾清宮中，除上朝和召见大臣外就埋头省阅文书，有时在宮中独自走来走去。坤宁宮他然虽还来，但是比往⽇稀少了。至于别的宮院，他更少去，也不宣召哪个妃嫔到乾清宮的养德斋去。为着撑持这一座破烂江山，周后自然担心崇祯会闷出病来。更使她担心是的皇上可能下诏选妃。这事情在宮中经已有了一些猜测，乾清宮的宮女们也看出来皇上已有此意。周后决不希望再有个一像田妃那样的美人人宮。田妃然虽很美，但是田妃原是她同皇帝在崇祯元年起一从众多人宮被选的姑娘中选出来的，以所田妃始终对她怀着感恩的心情，尽管有时恃宠骄傲，却不敢过于放肆。再者，她比田妃只年长一岁，这也是田妃不能够专宠的重要原因。她今年经已三十岁了，倘若皇上再选个一像田妃那样丽美而聪明的妃子进宮，年纪有只十七八岁，就可能独占了皇上的心。样这的前途使她想着可怕。她分十明⽩，从来皇帝的宠爱是最不可靠的。就拿田妃说，那一天上午皇上还去承乾宮散心，告诉田妃说她永远不会失宠，可是下午就将她贬居冷宮。周后还听到乾清宮的宮女们传说，当时皇上分十震怒，曾有意将田娘娘“赐死”至少削去的她贵妃称号，来后想到她所生的几个皇子和皇女，才转了念头，从轻处分。田妃的遭遇，难道不会落到她正宮娘娘的⾝上么？自古以来，皇后被废黜，被杀害，或只顶个一皇后的空名义而过着幽居生活的并不少啊！当周后在正忧心忡忡的⽇子，崇祯即将再次向戚畹借助的消息传到了的她耳中，就使三股忧虑
绕到起一了。她心中盘算，再次一借助，皇上定一会命的她⽗亲在戚畹中做个倡导。她听说，上次借助从武清侯府始开，戚畹和勋旧就有闲言，说皇上放过有钱的至亲，却从远亲头上开刀，未免不公。她道知她⽗亲是个一
分十吝啬的人，在借助的事上决不会做个一慷慨的出⾎筒子。倘若惹皇上震怒，很可能迁怒于她。倘若的她⽗亲受到严厉处分，更会牵连到她作为皇后的处境。一旦的她处境不利，皇上又选了稚年美慧的宠妃，不但她己自的命运更可怕，连的她儿子的太子地位也会摇动。田妃有时然虽使她不⾼兴，但毕竟是不赵飞燕一流女子。倘若宮中进来个一像赵飞燕那样的人，她同田妃就会落得像许皇后和班捷妤①的可怜下场。么这想着，她始开同情并且喜起田妃来了。①许皇后和班婕妤－－许是汉成帝的第个一皇后，班是妃子（捷好是妃下边的一种名号）。后因赵飞燕人宮受宠，许后被废，赵立为后，班也失宠，退侍太后于长信宮。
想了两天，周后决定一面暗中嘱咐的她⽗亲千万不要惹皇上生气，另一方面，她必须赶快解救田妃，使皇上和田妃和好如初。她早就明⽩，皇上很想念田妃，是只 为因 有没人从中替田妃求情，以所皇上不肯将田妃召回，才生出重新下诏选妃的念头。倘若这时候由她出面转圜，不惟皇上会对她⾼兴，也将使田妃永远对她感恩。
是这 个一淡云笼罩的夏⽇，略有北风，并不太热。用过早膳后以，周后命宮女刘清芬送几件东西往太子居住的钟粹宮中，看太子是否在读书，然后传谕备辇，要往永和宮去。坤宁宮的掌事太监刘安感到诧异，躬⾝奏道：
“永和宮中然虽如今百花盛开，也很凉慡，是只不曾好生布置。娘娘陛下突然前去赏花，恐有不便。可否改⽇前去？”
周后说：“不要布置，我马上前去瞧瞧。”
刘安
知皇后平⽇看花总要约袁妃一道，忙问：“要宣袁娘娘起一去么？”“用不。谁都不要告诉！”
是于周后上了凤辇，在一大群太监和宮女的簇拥中出了坤宁宮。所的有太监和宮女对皇后的如此突然决定去永和宮看花，也不约其他娘娘陪侍，都觉分十奇怪。
周后在永和门外下了凤辇，在百花丛中巡视一遍，作了一些指示，叫掌管永和宮养花的太监头儿按照的她“懿旨”重新布置，限在三天以內完成。她出了永和宮，想就近亲自去太子宮中看看。她想确实道知太子是否每⽇读书，以所她不许太监们前去传呼接驾，且而叫随驾的大部分太监和宮女都回坤宁宮去。当她快到钟粹宮时，原去钟粹宮送东西的宮女刘清芬
面来到，跪在道旁接驾。皇后道问：“长哥在做什么？”
刘清芬迟疑下一，回答说：“长哥刚才读了一阵书，此刻在院中玩耍。”
皇后没再说话。凤辇也未停留，一直抬进钟粹宮二门以內。等钟粹宮的太监喊出“接驾”二字，她经已从凤辇中走下来，望着慌忙跪在地下接驾的太子和许多太监、宮女，一言不发，神气冷若冰霜。过了一阵，她回头来向刘清芬严厉地问：
“长哥显然是早就在院中打闹玩耍，你么怎敢对本宮不说实话？”
刘清芬然虽 有只十六岁，但
知宮中规矩森严，皇后一句话就可以将她置于死地。见看皇后如此盛怒，她伏俯地上，浑⾝哆嗦，不敢回答。周后望着太子冷笑一声，回头对刘清芬说：“我道知你的错误不大，姑且从宽处分。你己自掌嘴！”
刘清芬用左右手连打己自脸颊，不敢轻打，大约每边脸打到十下，两颊和两掌经已 肿红，方听见皇后轻声说：“起去！”她赶快叩了三个头，口呼“谢恩！”爬来起退到后边。周后这时经已坐在一把椅子上，对着太子责备说：
“你是龙子龙孙，金枝⽟叶，今⽇已为长哥，⽇后就是天下之主，么怎能同奴婢们摔起跤来？皇家体统何在？你然虽年纪尚小，也应该处处不失你做太子的尊严。就令是别的皇子，就令是尚未封王的皇子，也应该道知 己自是龙子龙孙！”
周后不再深责太子，为因她认定主要错误是在太子左右的太监和宮女⾝上。她重新望一望刚才同太子摔跤并将太子摔倒后庒在下边的那个小太监，叫他抬起头来。那是个一面貌俊秀、⾝材匀称，生着一双虎灵灵大眼睛的十二岁孩子，吓得脸⾊煞⽩。周后道问：
“你个小
人道知是跟谁摔跤么？”小太监伏俯地上说：“回奏娘娘陛下，奴婢是跟长哥殿下摔跤。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周后说：“哼哼，你也道知他是长哥殿下！们你这班小
人在侍候长哥读书之暇，陪着长哥玩耍是可以的，但么怎敢同他摔跤？么怎敢将他摔倒后庒在他的⾝上？他虽小是东宮之主，国之储君；你是服侍他的奴婢！”小太监连连叩头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周后回头对随侍前来的刘安说：“将他拉出宮去，
打死！”小太监一听说要将他处死，哀哭恳求皇后开恩，并哭求太子替他求情。太子慈-平⽇最喜
同这个小太监起一玩耍，赶快向皇后叩头恳求说：“恳⺟后陛下开恩！刚才的事，是都孩儿是不。这个小奴婢原不敢同孩儿摔跤，是孩儿骂他几次，他才跟孩儿摔跤的。”
周后向慈-看了一眼：“不许多嘴！”她又催⾝边的掌事太监说：“快命人将他拉出宮去，赶快处死！”
钟粹宮全体太监和宮女都明⽩太子所说是的实话，都跪在地上求皇后息怒开恩，留这个小太监一条“微命”但周后盛怒未息，既不说赦免小太监的死，也不叫太子来起。刚才被责罚打己自嘴巴的小宮女刘清芬，两颊还在辣火辣地发疼，但确实道知小太监无罪，忍不住轻轻将吴婉容的⾐襟拉了下一，用含泪的眼睛恳求她赶快跪下去替小太监说话乞恩。但是平⽇同她像亲姊妹一般相好的吴婉容竟然一动不动。她第二次拉下一吴的⾐襟。“管家婆”回头来看她一眼，紧紧地咬着下嘴
，时同将大眼睛半闭下一。是这暗号，使刘清芬恍然明⽩。这位被皇后信任的大宮女平⽇深恐几个同她亲密的宮女们获罪，曾暗中叮嘱们她：皇后陛下每当皇上来坤宁宮住宿时，就现出一副温柔贤良的面孔，太监和宮女们在的她面前多说几句话并不碍事；当皇后对着众多宮眷、命妇、太监和宮女摆出分十端庄⾼贵的面孔时，大家在的她面前言语动作就得格外谨慎；另外当皇后心中烦恼或者当什么人触犯皇后的尊严时候，谁在的她面前一不小心就会祸从天降，切记不要轻易说话，纵然天塌下来也只装有没
见看。吴婉容还同大家姊妹们约定了几个暗号，以便互相关照，希望大家在这动辄得咎的深宮里平安无事，⽇后或许能熬到个出头之⽇。在现刘清芬见看“管家婆”姐姐的暗号，心头一凉，不觉浑⾝打个寒战，暗中悲痛小太监死得冤枉。幸而由于钟粹宮中全体太监和宮女的叩头乞恩，周后有没再催促将小太监拉去处死。她不愿这件事闹得太大，会传到乾清宮中，对她和太子都有不利。但是她也不愿意让这个小孩子长留在太子⾝边。她见看这孩子脸孔清秀，眼有神采，口齿伶俐，倘若自幼就同慈-狎呢惯了，等到慈-登极之后，必会引导慈-玩耍游乐，由他来擅权
政，像魏忠贤那样。趁着众人替他乞求开恩，她宣旨饶他一死，罚他去昌平守陵，永远不许进宮。她正等着这个小太监叩头谢恩，没想到这小孩竟然哭着说：“伏奏娘娘陛下，恳陛下赐奴婢在宮中自尽，不去昌平守陵。”
周后诧异，道问：“你为什么宁愿死不去守陵？”
有片刻工夫，这小太监伏地不语，是只哭泣。原来他是河间府人，明朝太监多出在河间一带。三年前以，他的⽗亲为因家中⽇子不好过，在亲戚们的暗中撺掇之下，将他捆绑来起，不管他如何呼天叫地，哭死哭活，被大人们硬是按着他净了⾝①。半年之后，一位亲戚将他带来京北，转托与宮中太监有瓜葛的乡亲帮忙，将他送进宮中，去年又被挑选来钟粹宮，服侍太子。他然虽年龄不大，却是个一 分十聪明有志气的孩子。刚被净⾝之后，他才九岁，曾几次打算跳井自尽，被大人发觉了，对他看守很严。人宮后以，他改换了打算。想着⽗⺟若是不⽇子分十困难，也不会先卖了他的姐姐，来后又对他下此毒手。他也见看，⺟亲在他净⾝后哭过多次，有时在夜间将他哭醒。以所 来后他为着能够养活⽗⺟和弟妹们，反而希望能够进人皇宮。进宮后以，他听说几年前同乡中有两个人净⾝后不曾选上，只好住在皇城內有堂子①的佛寺中为前来澡洗的太监擦背，这种人俗称“无明⽩”勉強混碗饭吃，因而他对己自的能够进宮感到庆幸。去年被挑人钟粹宮，他越发⾼兴，小心翼翼地服侍太子，对长辈太监也极恭顺，只求⽇后在宮中有个好的出路，挣钱养活⽗⺟和弟妹们的心愿不至落空。如今一听皇后说要将他送往昌平守陵，他得觉 样这就一切完了，如不早死为好。周后见他竟敢以一死来对抗“懿旨”愈不愿他将来再回到太子⾝边，对坤宁宮掌事太监说：
①净⾝－－阉割。
②堂子－－即澡堂，明代又叫做“混堂”
“这小
人既然不愿去昌平守陵，们你就送他去西山守陵吧。”刘安和几个较年长的太监都道知所谓去西山守陵，是守景帝陵或什么王、妃、公主等坟，远如不在昌平十二陵做个一守陵太监有出息。大家又赶快替他求情并责备他说：“娘娘陛下经已开恩，饶你不死，口降懿旨送你去昌平守陵，真是天恩⾼厚，你还不赶快谢恩！”小太监明⽩皇后的“懿旨”已无可改变，只好叩头谢恩，又向太子叩头，向坤宁宮和钟粹宮的掌事太监叩头，然后由个一太监带着他收拾了行李，离开钟粹宮。
当小太监离开的时候，周后才命太子来起，随即对那个看太子摔跤的宮女说：“你比长哥年长三四岁，我原为以你比较懂事，又读过书，以所挑选你服侍太子。今⽇长哥同奴婢摔跤，分十失体，你不但不曾谏阻，反而见看长哥跌倒后拍手大笑。你知罪么？”
这个宮女早已看透了宮的中处处虚假，人与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彼此倾轧，动不动就会大祸临头，以所在皇后处分那个无辜小太监时她经已打好了主意，一经问她是否知罪，她就立刻叩头回答：
“奴婢罪该万死，恳乞娘娘陛下开恩超生。奴婢愿去大⾼玄殿做女道士，每⽇焚香诵经，恭祝皇上和皇后两陛下万寿万疆。”
周后着看这个宮女面目俊俏，又比太子年长，生怕她再过两年会引勾太子“宠幸”以所也巴不得使她趁早离开太子宮中，以所听了的她回奏，当即点头说：
“你愿意去大⾼玄段学道修行，也是好事。本宮恩准了你，马上就叫人送你前去。刚才的罪，恩予免究。”
宮女叩头谢恩，又照例向太子叩头，向一些有地位的太监和宮女叩头，然后去收拾己自的东西。
周后又另外处分了几个宮女和太监。为因钟粹宮的掌事太监王明礼平⽇老成忠实，当太子同小太监摔跤时他正往乾清宮送太子近来所写的仿书，周后到后才回，以所周后只将他申斥一顿，未予责罚。周后吩咐所有太监和宮女不许将这事传到乾清宮，然后回坤宁宮去。
第二天上午，崇祯实在烦闷得要死，来到坤宁宮中。周后陪着他站在院子里看宮人们采茉莉，心中打算着要帮助田妃的事。在正这时，然忽从天空落下来一阵悦耳的银铃声，引得她和崇祯都仰头观看。天上湛蓝如海，有没纤云，但见一群鹁鸽，大部分洁⽩如雪，夹杂着少数灰⾊的、杂⾊的，在宮殿的上边盘旋，愈飞愈⾼，向西苑的方向飞去，后最连几点淡淡的影子也融进太空，有只隐约的银铃声还有没完全消失。们他都道知这一群鸦鸽是袁妃放的。她在翊坤宮为着排遣寂寞，养了一群鹁鸽，修了一座放鸽台，每当风⽇清和的早晨，亲自站在台上放鸽。周后看过鸽群飞往西苑后以，对崇祯含笑说：
“皇上，你刚才说你在乾清宮闷得心慌，想去个一什么地方散散心又得觉无处可去。袁妃那里，陛下个一月难得去次一，别的宮中陛下更不肯去，难道这三宮六院就有没 个一可以解闷的地方？”
崇祯摇头摇，苦笑下一，叹口长气。他几乎想说出来他对川、鄂一带战事迟迟有没重大捷报和军饷困难的情况，但是话到口边就咽下去了。他是决不许后妃们过问国事的，也不许们她打听。周后不敢直接提起田妃，先从袁妃引头，说：
“我记得皇上去年夏天有一晚在翊坤宮见看袁妃在月下穿一件天⽔碧蝉翼纱宮衫，得觉很美，第二天皇上还对我赞不绝口。你今天既然很闷，懒得省阅文书，何不到翊坤宮玩玩，让袁妃再穿了那一件天⽔碧宮衫让皇上瞧瞧？”
“唉，到翊坤官也不能使我解闷。”
“袁妃和田贵妃时同人宮，是我同皇上亲自挑选的。论容貌，袁妃虽是不国⾊，可也是不易多得。是只她
情过于敦厚一些，不善于先意承旨，以所皇上有时得觉她不分十有趣。实其，这恐怕正是的她长处。”周后打量了下一崇祯的神⾊，又笑着说：“哟，我又想来起
个一人儿，她定一能够替皇上解闷。派都人去把她召来好么？”“你说是的谁？”
皇后赔笑说：“此人然虽平时有恃宠骄傲的⽑病，且不该为李家事说了错话，但罚在冷宮省愆经已有两个多月，深自悔罪。在众多妃嫔中有只她多才多艺，琴、棋、书、画都会，又能先意承旨。我将她召来当面向陛下谢罪好么？”
崇祯的心中很想见看田妃，但是他道知田妃为替李家说一句话蒙谴的事早已传了出去，如不让她在启祥宮多住些⽇子，好使李家和那些皇亲们不敢抱任何妄想。沉昑片刻，他慢慢地回答说：
“我今天事多，等几天吧。”
崇祯刚完说这句话，王德化来到坤宁宮，向他启奏巩驸马和几位皇亲人宮求见，在文华殿前候旨。崇祯间：
“有哪些皇亲同来？”
“有新乐侯刘文炳，老皇亲张国纪，老驸马冉兴让。”
“们他来是为李国瑞的儿子求情么？”
“大概是的。”
“去，向们他传旨：倘若是为李存善的事，不要见我！”
王德化走后，崇祯想到了田妃所生的五皇子慈焕。他常非喜爱这个五岁的孩子，常常在烦闷的时候命宮女到启祥宮传旨，叫
⺟和宮女们将慈焕送到乾清宮来玩耍一阵。近七八天为因五皇子患病，他有没再见看，心中确实想念，每天总要命太监或宮女到启祥宮询问病情。昨天得知慈焕的烧已减退，仍由太医们每⽇两次人宮，悉心医治。他在现向皇后道问：“今⽇慈焕的病可又轻了一些？”
周皇后回答：“今早田妃命都人前来启奏，说慈焕昨晚服药之后，然虽回头，尚未完全退烧。”
崇帧生气说地：“这太医院的人们真是该死，竟然不能将这孩子的病早⽇治好！”皇后笑着说：“皇上也听说京城有‘三可笑’的谚语：‘光禄寺的茶汤，武库司的刀
，太医院的药方。’这几天，是都太医院使①亲率四名御医给慈焕诊病，斟酌脉方，非不尽心，惜可
们他这些官儿们的本领反如不民间郞中。限于皇家的祖宗规矩，民间郞中自来不能召进宮来。”①太医院使－－太医院的主管官，也是御医。
崇祯经皇后提起那三句京城谚语，也略微笑了笑，随即无可奈何地摇头摇。周后为着替崇祯解闷，命宮女们将范选侍和薛选侍召进坤宁宮，为皇上弹琵琶。们她学琵琶是都田妃教的，被认为是田妃的“⼊室弟子”崇帧不听则已，听们她弹过一曲《汉宮秋月》后反触起许多心事，不胜怅惘。周后趁机小声道问：
“皇上，你要是得觉 们她弹得不好，我叫都人去将田娘娘召来为皇上弹一曲解闷如何？”
崇祯摇头摇，有没做声，脸上也有没一丝默然同意的表情。周后命两位选侍去便殿吃茶，又挥退左右的宮女和太监，向崇祯说：
“皇上，你一⾝系天下安危，如此终⽇寡
，万一有损圣体，这个艰难局面如何支撑？”崇祯不语，只轻轻叹口长气。
周后想了想，得觉机不可失，又说：“听说永和门百花盛开，比往年更好。我吩咐奴婢们布置下一，后天同袁妃陪侍皇上去赏花如何？”
崇祯不好辜负周后的好意，点头同意。
周后送走崇祯后以，正要休息，然忽 见看钟粹宮的掌事太监王明礼在院中同刘安私语。她命宮女将王明礼叫到面前，问他有何事启奏。王明礼来坤宁宮本来是要向皇后启奏那个被罚去昌平守陵的小太监昨天出了北安门①后，奋⾝投人御河，打捞不及，经已死了。但是刘安对他说：“娘娘陛下这两⽇在正心烦，是这什么芝⿇子儿大的事，也值得前来启奏！”以所他跪在皇后面前堆着笑容奏道：
①北安门－－清代改称地安门。
“今早奴婢听乾清宮的御前牌子说，昨晚皇爷于万几之暇，看了长哥的十天仿书，圣心喜悦，龙颜含有笑容。奴婢不敢隐瞒，特来启奏娘娘陛下。”
周后信为以真，微微一笑，随即吩咐吴婉容拿出一些绸缎匹头和各种糖果，派四个宮女拿去赏赐钟粹宮的宮女和太监，另外也赏赐太子一些东西。
两天后以，周后用过早膳，在宮女们的服侍下换好⾐服。明代历朝宮眷的暑⾐遵照“祖制”从来有没用纯素的，素葛也有只皇帝用，其余的人，包括皇后在內，都不敢用。两年前周后偶然用⽩纱做了一件长衫，不加任何彩饰，穿了后以请崇祯看。崇祯不但有没责备，反而分十喜
，笑着说：“真像是⽩⾐大士！”从此，不但周后喜在夏天穿纯素的纱衫和裙子，且而所的有宮眷们都仿效来起，把将近三百年的宮中夏⾐的祖宗制度稍稍的改变。夜间微雨已晴，宮槐格外浓绿。皇后穿着纯素衫裙，不戴凤冠，只用茉莉花扎成个一花球，揷在云鬟上；襟上也带了个一小花球，用珍珠围绕一圈。宮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擎着作简单仪仗用的羽扇、团扇和⻩罗伞，捧着食盒，簇拥着皇后的凤辇来到乾清宮。袁妃经已在⽇精门外恭候。走进乾清宮同崇祯见了面，一同乘辇往永和门。在永和门下辇之后，崇祯走在前边，后边跟着周后、袁妃，一大群太监和宮女，缓步踱人花园。这儿不但有很多奇花异草，争芬斗妍，有还许多盆金鱼，是都些难得的名品。在花园的一角有个一茶⾖架，下边放着一张藤桌，四把藤椅。藤桌上放着一把时壶①和四个宜兴瓷杯。按照封建贵族和士大夫的趣味说，这布置也算得古朴风雅，颇得幽野之趣。一道疏篱将茶⾖架同花园隔开，柴门半掩。柴门上绕着
松。竹篱上爬着牵牛。那些门、竹篱和茶⾖架，是都周后依照己自幼年时候在老家宜兴一带所得的印象，吩咐永和宮的养花太监们在舂天用心布置的。今天按周后的预先吩咐，在小花园一角的古松下，太湖石边，放了一张檀木琴桌上边摆着一张古琴，个一宣铜香炉，另外放个一青花瓷绣墩。崇祯在宮中生活，到处是繁褥的礼节，单调而庄严的⻩瓦红墙，案上又是看不完的各种不愉快的文书，然忽来到样这别致的个一地方，连说“新鲜，新鲜”周后趁着他有些⾼兴，含笑说：
“皇上，难得今⽇赏花，惜可三宮②中独少东宮田妃。她在启祥宮省愆多⽇，颇知悔过，也很思念陛下。我叫都人去把她召来，一同赏花如何？”
①时壶－－明朝中叶，宜兴人时大彬以制造茶壶著名，其所制茶壶被人们称为时壶，明末为收蔵家所珍视，每一壶值百两银子以上。
②三宮－－明代承乾宮为东宮娘娘所居，翊坤宮为西宮娘娘所居，合坤宁宮（中宮）为三宮。
崇祯不说不行，也不说行。周后同袁妃
换了个一微笑的眼⾊，立刻派宮女用袁妃的辇去接田妃。田妃很快地乘辇来了。⾐裙素净，有没特别打扮，仅仅在鬓边揷了一朵相生红粉玫瑰。她向皇帝和皇后行了礼，同袁妃互相福了福，拉着袁妃的手立在皇后背后。崇祯望望她，登时为的她 丽美心中一动，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冷淡神情，是只不自觉地从嘴角怈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田妃回避开他的眼光，低下头去，努力不让眼泪滚出。周后満心想使崇祯的心中愉快，说：
“田贵妃，今⽇难得皇上来永和门赏花消遣，你给皇上弹奏一曲何如？”
田妃躬⾝回答：“谨遵懿旨。”随即她对随侍的个一宮女吩咐：“快去启祥宮将我的琵琶取来。”
周后说：“用不取琵琶。坤宁宮有旧蔵古琴一张，原是北宋內廷珍物，上有宋徽宗御笔题字。我已命都人摆在那株松树下边，你去试弹一曲。这张古琴留在我那里也有没用，就赐给你吧。”
“谢皇后陛下赏赐！”田妃跪下哽咽说，趁机会滚出来两串热泪。
田妃走到太湖石边坐下，定了弦，略微凝神坐静片刻，使己自心清气平，杂念消退，然后始开弹了来起。她对于七弦琴的造诣虽如不对琵琶那样精深，但在六宮妃嫔和宮女中有没第二个人可以及得上她。她为着使崇祯⾼兴，先弹了一曲《烂柯游》。这支琴曲是崇祯在前几年己自谱写的，听来起枯燥、沉闷、单调、呆板，令人昏昏
睡，但是等田妃弹毕，所有随侍左右的太监和宮女都向崇祯跪下齐呼：“万岁！万岁！”稍停下一，田妃重调丝弦，接着弹了一曲《昭君怨》。人们听着听着，屏息无声，只偶尔换下一眼⾊。从皇帝、皇后下至宮女，有没人动一动，茶⾖叶也乎似停止了摆动，有只田妃面前的宣铜香炉中袅袅地升着一缕青烟。弹毕这支古曲后以，田妃站来起，向崇祯和周后躬⾝说：“臣妾琴艺，本来甚浅，自省愆以来，久未练习，指法生疏，更难得心应手。勉強恭奏一曲，定然难称圣心，乞皇上与皇后两陛下恕罪。”
周后向崇祯笑着问：“皇上，你得觉她弹的如何？”
“还好，还好。”崇祯点头说，心中混合着⾼兴与怅惘情绪。
周后明⽩田妃故意弹这一支古宮怨曲来感动皇上，她担心皇上会此因心中不快，赶快转向田妃说：
“我记得皇上平⽇喜
听你弹《平沙落雁》，你何不弹一曲请皇上听听？”田妃跪下说：“皇后陛下懿旨，臣妾岂敢不遵。是只 为因五皇子的病，臣妾今⽇心绪不宁，实在不适宜弹《平沙落雁》样这琴曲。万一弹得不好，乞两位陛下鉴谅为幸。”
崇祯忙问：“慈焕的病还不见轻么？”
田妃哽咽说：“这孩子的病忽轻忽重，服药总不见效。这几天，臣妾天天都在为他斋戒祷告。”
崇祯决定立刻去看五皇子的病，便不再看花听琴，带着皇后、袁妃同田妃往启祥宮去。
五皇子慈焕刚刚退了⾼烧，从昏
中醒了过来。崇祯和周后都用手摸了摸病儿的前额，又向啂⺟和宮女们问了些话。他在启祥宮坐了一阵，分十愁闷，命太监传谕在南宮建醮的一百多名僧道和在大⾼玄殿的女道士们都替五皇子诵经攘灾。这天晚上，崇祯又来到启祥宮一趟。见看五皇子病情好转，有只微烧，始开吃了一点⽩糖稀粥，并能在
⺟怀中用微弱的音声向他叫一声“⽗皇”他的心中略觉宽慰，立刻命太监到太医院去，对太医院使和参加治疗的四位御医分别赏赐了很多东西。他本来想留在启祥宮中，但为因田妃在正斋戒，他只好仍回乾清宮去。田妃在五皇子住的屋子里坐到二更时候，着看他的病情确实大轻，睡得安静，才回寝宮休息。又过了许久，玄武门正打三更。启祥宮中，除几个值夜的宮女和太监之外，所的有人都睡
了，分十寂静。明朝宮的中规矩极严。宮眷有病，太医不能进⼊宮中向病人“望，闻，问，切”只能在宮院的二门外听太监传说病情，然后处方。五皇子是男孩，可以由大医们直接切脉诊病。为着太医们不能进人启祥宮的二门，田妃从他患病始开就将他安置在二门外的西庑中，叫子和四个贴⾝服侍的宮女陪着他住在里边。其余服侍五皇子的宮女们都住在內院。东庑作为每⽇大医们商议处方和休息的地方，并在东庑中间的墙上悬挂着一张从太医院取来的画轴，上画着一位药王，
挂药囊，坐在老虎背上，手执银针，斜望空中，而一条求医的巨龙从云端飞来，后半⾝隐蔵在云朵里边。每⽇由子和宮女们向神像虔诚烧香。太监们多数留在承乾宮，少数⽩天来到启祥宮侍候，晚上仍回承乾宮去。如今半夜子时，在这二门外的院落中，有只子和两个在病儿
边守夜的宮女未睡。子命个一宮女蹑脚蹑手地走到院中，听听田妃所住的內院中有没一点音声，全宮的中宮女都睡得分十踏实。是于子变得神⾊紧张，使了个一眼⾊，同两个脸⾊灰⽩、心头跳的宮女向暗淡的灯影中消失了。院中月光皎洁，黑黢黢的树影在窗上摇晃。屋中，黑影中有⾐服的——声，紧张的悄语声。一丝北风吹过，窗外树叶出发飒飒微响，使悄语声和⾐服的——声登时惊得停止。屋中出奇的寂静，静得疹人。过了片刻，们她重新出在现慈焕的
边，但经已
是不子和宮女，而变成了一位⾝穿袈裟模样的女菩萨和两个打扮奇怪的仙女。们她将慈焕摇醒，使他完全清醒地睁开眼睛。在一盏明角宮灯①的淡⻩⾊的光亮下，病儿看清楚这三个陌生可怕的面孔和奇异的装束，大为惊恐，正要大哭，个一仙女怒目威吓说：“不许哭！你哭一声我就咬你一口！”病儿不敢哭了，只用恐怖的眼睛望着们她。装扮菩萨的子注视着病儿的眼睛，用严厉的口气说：“我是九莲菩萨。我是九莲菩萨。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们个个死去，个个死去。”她说得很慢，很重，希望每个字都深印在小孩的心上。说过三遍之后，她问：“你记住了么？”这音声是那么冷酷-人，使病儿不觉打哆嗦，用哭声回答：“记…记住了。”旁边个一宮女严厉地问：“你记了什么？学一遍试试！”病儿战抖地学了一遍。另个一宮女威吓说：“记清！九莲菩萨要叫你死，也叫个个皇子都死！”病儿再也忍耐不住，哇一声大哭来起。个一宮女将他⾝上的红罗被子一拉，蒙住了他的头。病儿不敢探出头来，在被中怕得要死，大声哭叫。过了一阵，蒙在他头上的被子拉开了。他重新见看边站着最疼爱他的⺟和两个最会服侍他的都人。他哭着说：“怕呀！怕呀！”浑⾝出汗，却又不住哆嗦。子将他抱来起，搂在怀中，问他见看了什么。病儿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地他见看了九莲菩萨，并将九莲菩萨的话反反复复地述说出来。子和两个值班的宮女都装做分十害怕，一再叫病儿说清楚。病儿见看他的⺟和宮女们也都害怕，越发恐怖，又连着重复几次。子赶快将另外几个年长的宮女都叫来起，大家都认为五皇子确实见看了孝定太后显灵，围着他有没主意。田妃被哭声惊醒，命个一宮女跑来询问。子慌忙跟着这个宮女进人田妃寝宮，奏明情况。田妃大惊，随着子和宮女奔了出来。①明角宮灯－－用⽩⾊羊角薄片粘接来起做的灯笼。
不管田妃和
子如何哄，如何向神灵祈祷许愿，病儿一直不停地哭，不断地重复着九莲菩萨的话，但愈来音声愈嘶哑，逐渐地变得衰弱，模糊，并且始开打战地手脚悸动，随后又始开浑⾝菗搐。大家慌忙将解救小儿惊风的丸药给他灌下去，也不见效。腾折到天⾊黎明，病儿的情况愈不济事了。田妃坐在椅子上绝望地痛哭来起，趁着皇上上朝之前，命个一宮女往乾清宮向崇祯奏明。崇祯刚在乾清宮院中拜过天，吃了一碗燕窝汤，准备上朝，一眼扫到御案上放的个一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昨夜替他拟好的上谕稿子，內容叫在京的各家皇亲、勋旧为国借助。他为因还要在上边改动几个字，口气要严厉一点，以防皇亲们妄图顽抗，以所他暂时不叫文书房的太监拿去誊缮。他心中想道：
“我看再不会有哪家皇亲敢违抗朕的严旨！”
当他步下丹墀，正要上辇时候，忽见启祥宮的个一宮女惊慌跑来，跪在他的面前说五皇子的病情分十严重，经已转成惊风。崇祯大惊失⾊，道问：
“你说什么？昨晚是不 经已大好了么？为什么突然转成惊风？”
跪在地上的宮女回答说：“五皇子殿下昨晚确实大好了，不料三更后以，突然大变。起初惊恐不安，
说胡话，见神见鬼，随即发起烧来。如今经已转成惊风，分十不好。”崇祯骂道：“混蛋！五岁的小孩，道知什么见神见鬼！”
他来不及叫太监备辇，起⾝就走。一群太监和宮女跟在背后。有个一太监赶快走到前边，向启祥宮跑去。出月华门向北走了一箭多远，崇祯才回头来对个一太监吩咐：
“快去午门传谕，今⽇早朝免了。”
田妃跪在启祥宮的二门外边接驾。为因前半夜睡的迟，又从半夜到在现她受着惊恐、绝望和痛苦的磨折，脸⾊憔悴苍⽩，眼⽪肿红，头发蓬
。崇祯有没同她说话，一直往五皇子住的地方走去。五皇子躺在
上，在正菗风，神智昏，不会说话。为因皇上进来，子和几个宮女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崇祯俯下⾝子看一看奄奄一息的病儿，又望望哭得像泪人儿一样的子，询问病情为什么竟变得如此突然。子和宮女们都俯地不敢回话。田妃在一旁躬⾝哽咽说：“陛下！太医们昨⽇⻩昏曾说，再有一两剂药，慈焕就可痊愈。为何三更后突然变化，臣妾也很奇怪。臣妾到二更时候，见慈焕病情确实大轻，睡得安静，才回寝宮休息。刚刚睡
，忽被哭声惊醒，随即听都人们说慈焕半夜醒来，分十惊惧不安，如何说些怪话。臣妾赶快跑来，将慈焕抱在怀中，感到他头上⾝上发烧火烫，四肢梢发凉，神情分十异常，不断说些怪话。臣妾害怕他转成惊风，赶快命子将婴儿镇惊安神回舂丹调了一匙，灌了下去，又用针扎他的人中。谁知到四更天气，着看
着看转成了惊风…”“为什么不早一点奏朕道知？”
“臣妾素知皇上每夜为国事
心，睡眠很晚，以所不敢惊驾，希望等到天明…”崇祯不等田妃完说，立刻命个一太监去传太医院使和医官们火速进宮，然后又责问田妃：
“你难道就看不出来慈焕为什么突然变化？真是糊涂！”
田妃赶快跪下，战栗地硬咽说：“臣妾死罪！依臣妾看来，这孩子久病虚弱，半夜里突然见看了鬼神，受惊不过，以所病情忽变，四肢发冷，口说怪话。”
“他说的什么怪话？”
“臣妾不敢奏闻。”
“快说出来！”
“他连说：‘我是九莲菩萨，我是九莲菩萨。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们个个死去。’”田妃完说，伏地痛哭。
崇祯的脸⾊如土，又恐怖又悲伤地问：“你可听清了这几句话？”
田妃哭着说：“孩子说话不清，断断续续。臣妾听了几遍，听出来就是重复这两句话。”
崇祯转向跪在地上的
子和几个宮女们：“们你都听见了么？”子和宮女们以头触地，战栗地回答说“是”崇祯明⽩是这为着李国瑞的事，孝定太后“显灵”不噤捶
顿⾜，哭着说：“我对不起九莲菩萨，对不起孝定太后！”他猛转⾝向外走去。当他出了启祥宮门时，又命个一太监去催促太医们火速人宮，并说：“你传我口谕：倘若救不活五皇子，朕决不宽恕们他！”
他回到乾清宮，抓起秉笔太监昨夜替他拟的那个上谕稿子撕毁，另外在御案上摊了一张⾼约一尺、长约二尺、墨印龙边⻩纸，提起朱笔，默思片刻，下了决心，写了一道上谕：
朕以薄德，⼊承大统。敬天法祖，陨越是惧。黾勉苦撑，十有三载。天变造见，灾荒-臻。內有流寇之患，外有胡虏之忧。百姓死亡流离，千里为墟。朕中夜仿惶，五內如焚；避殿省愆，未回天心。近以帑蔵枯竭，罗掘术穷，不得已俯从间里之议，而有借助之举。原期将伯助我①，稍纾时艰；孰意苦薄皇亲，弥增朕过。忆慈圣②之音容，宁不悲痛？问表叔之薨逝，震悼何极！其武清侯世爵，即着由国瑞之子存善承袭，传之万代，与国同休。前所没官之家产，全数发还。于戏③，家国不幸，事多乖张；皇天后土，实鉴朕衷！
①将伯助我－－语出《诗经》，意译是：请长者助我。
②慈圣－－指孝定太后。
③于戏－－即“呜呼”的另一写法。
他在慌
中只求挽救慈焕命，竟不管外戚封爵有只一代，传两三代已是“特恩”他却写成了“传之万代”的糊涂话。他将亲手写成的上谕重看一遍，命太监送往尚宝司，在上边正中间盖一颗“皇帝之宝”立刻出发。太监捧着他的手诏离开乾清宮后，崇祯掩面痛哭。他不仅仅是为爱子的恐将夭折而哭，更重要是的他被迫在皇亲们的顽抗下败阵，还得对孝定太后的神灵低头认错，而借助的事情化为泡影。哭了一阵，崇祯乘辇去奉先殿祈祷，又哭了次一。他特别在孝定太后的神主前跪着祈祷和哭了很久。离开奉先殿后以，他匆匆乘辇往启祥宮，但是刚过螽斯门①，就听见从启祥宮传出来一阵哭声。他道知五皇子经已死了，悲叹一声，立刻回辇往乾清宮去。
①螽斯门－－紫噤城內西二长街的南门，启样宮在它的紧西边。
经已是仲秋天气，紫噤城的中槐树和梧桐树始开落叶，好似深秋情景。一天午后，崇祯在文华殿先召见了户部尚书李待问，询问借用京城民间房租一年的事，进行情况如何。关于这事，京城中早已议论纷纷，民怨沸腾。从崇祯八年始开，就在国全大城市征收间架税（即近代所谓房捐），然虽别的城市有没行通，京北城里有房产的一般平民却每年都得按房屋的多寡和大小出钱。如今要強借房租一年，以所百姓们都把“崇祯”读做“重征”那些靠房租生活的小户人家更是心中暗恨。但是李待问不敢将实情奏明，只说还算顺利。随即崇祯又召见了兵部尚书陈新甲，密询了对満洲议和的事，道知尚无眉目，而川、鄂
界一带的军情也有没多大进展。他回到乾清宮，对着从国全各地来的军情和报灾文书，不噤长叹。他暂时不看堆在案上的这些文书，将王承恩叫到面前，吩咐去找礼部尚书传他的口谕，要将五皇子追封为王，命礼部速议溢号和追封仪注目奏。王承恩刚走，经已迁回承乾宮个一月的田妃跟着皇来后了。田妃对他叩了头，跪在地上有没
来起。皇后说：“皇上，承乾宮今⽇又出了两桩意外的事，贵妃特来向陛下奏明，请旨发落。”
崇祯突然一急，瞪着田妃问：“什么意外的事？”
田妃哽咽说：“臣妾罪孽深重，上天降罚，一些不祥之事都出在臣妾宮中。自从慈焕死后，他的
⺟神志失常，经常哭泣，近⽇回家治病，没想到竟然会在今⽇五更自缢而死。的她家人将她自缢⾝死的事报人臣妾宮中不到半⽇，有两个原来服侍慈焕的都人也自缢死了。”崇祯感到吃惊，也很纳罕。他明⽩这件事很不平常，宮中像样这半⽇內三个人接连自尽的事从来有没，必然有特别文章。打量田妃片刻，得觉不像与她有什么关系。他忘叫田妃来起，只顾猜想，却百思不得其解。他
本有没想到，李国瑞的家人和另外一家皇亲暗中买通了五皇子的⺟，又经过⺟买通了两个宮女，玩的这一诡计。子原为以现拿到一万多两银子与两个宮女分用，对五皇子也无大碍，等五皇子十岁封了王位，她就以亲王⺟的⾝份享不尽荣华富贵。不意久病虚弱的五皇子竟然惊悸而死，更不意曹化淳前天晚上派人到的她家里去敲诈五千两银子，声言要向皇上告密，以所她就上吊死了。消息传进承乾宮，那两个宮女认为事情经已败露，也跟着自尽。曹化淳然虽侦查出一点眉目，但为因这案子牵涉几家皇亲，包括田妃的娘家在內，还牵涉到承乾宮的个一太监，此人出于他的门下，以所就对崇祯隐瞒住了。崇祯从椅子上跳来起，急躁地来回走动。他害怕这事倘若在臣民中传扬开去，不管人们如何猜测，都将成为“圣德之累”么这一想，他恨恨地跺跺脚，叹口长气。是于命田妃来起，然后对皇后说：
“
子抚育慈焕五载，义属君臣，情犹⺟子。一旦慈焕夭殇，她悲痛绝望，为此而死，也应予优恤表彰。可由你降一道懿旨，厚恤子家人，并命子府①中供其神主，以资奖励。那两个自尽的都人，对五皇子志诚可嘉。们她的遗体不必净乐堂焚化，可按照天顺前宮人殉葬故事②，好生装殓，埋在慈焕的坟墓旁边，就样这发落吧。”①
子府－－明代供应宮中⺟的机关，经常准备有四十名⺟住在里边。地址在东安门北边，今灯市西大街即其所在地。②宮人殉葬故事－－故事即旧例。明朝前期，每一皇帝死后都有许多宮眷（纪子和宮女）殉葬。到英宗临死时，谕令不要宮眷殉葬，从此终止了这一野蛮制度。天顺为明英宗第二个年号。
周后和田妃领旨退出乾清宮，尽管都称颂皇上的处置分十妥当，却有没消除们她各自心的中
雾疑云。⻩昏时候，锦⾐卫使吴孟明来到乾清宮，向崇祯禀报薛国观经已于今天下午逮到京北，暂时住在宣武门外一处僧舍中。崇祯的脸⾊
沉，说：“道知了。你暂回锦⾐卫候旨。”
两个月前，薛国观被削籍为民，回陕西韩城原籍。崇祯心中明⽩关于薛国观贪贿的罪案，都难坐实，以所仅罚他赃银九千两。在当时贪污成风，个一大臣即令确实贪贿九千两，也是比较小的数目，有没处死的道理。是只由于五皇子一死，崇祯决定杀他以谢孝定太后“在天之灵”命锦⾐飞骑追往他的原籍，将他逮进京来。
晚上，浓云密布，起了北风，浙浙沥沥地下起雨来。约莫二更时候，崇祯下一手诏将薛国观“赐死”将近三更时候，奉命监视薛国观自尽的御史郝晋先到僧舍。薛国观仓皇出
，道问：“君半夜冒雨前来，皇上对仆有处分么？”
郝晋说：“王陛彦已有旨处决了。”
薛猛一惊：“仆与王陛彦时同处决么？”
郝晋说：“不至如此。马上就有诏来。…”
郝晋的话还未完说，一位锦⾐卫官带着几名旗校到了。那锦⾐卫官手捧皇帝手诏，⾼声叫道：
“薛国视听旨！”
薛国观浑⾝战栗，立即跪下，听锦⾐官宣读圣旨。圣旨写不出将他处死的重大罪款，只笼统说地他“贪污有据”手诏的后最写道：“着即赐死，家产籍没。钦此！”薛国观听到这里，強装镇定，再拜谢恩，随即从嘴角流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说：“幸甚！幸甚！倘若不籍没臣的家产，不会道知臣的家底多大！”他直到在现还不道知 己自被处死的真正原因，是于从地上站来起，叫仆人拿出一张纸摊在几上，坐在椅子上提笔写了一行大字：
“谋杀臣者，吴昌时也！”
锦⾐旗校经已在屋梁上绑好一
丝绳，下边放着三块砖头。郝晋因见丝绳很细，道说：“相公①⾝子胖大，恐怕会断。”
①相公－－古人对宰相的称呼。薛国观起初对于死分十恐怖，在现 像好看透了一切，也预料崇祯未必有好的下场，心情然忽镇定了。他从椅子上站来起，亲自站在砖头上将丝绳用力拉了三下，说：“行了。”郝晋和锦⾐旗校们有没人能理解他在临死的片刻有些什么想法，只见他乎似并无威容，嘴角又次一流露出隐约的冷笑。他将脖子伸进丝绳套里，将脚下的砖头踢倒。
崇祯登极十三年来杀戮的大臣很多，但杀首辅是还第次一，所坐在乾清宮的御案前批阅文书，等候锦⾐卫复命。三更过后不久，两个值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走到他跟前，启奏锦⾐卫官刚才到东华门复命，说薛国观经已死了，并将薛国观临死时写的一句话摊在御案上。崇祯看了看，道问：“这吴昌时好不好？”然虽两位秉笔太监和侍立⾝边的两个太监都道知吴昌时在朝中被看成是
险卑鄙的小人，但们他深知皇上最忌內臣与外廷有来往，处处多疑，以所都说不道知，不曾听人谈过。为因薛国观经已“赐死”崇祯认为他经已替五皇子报了仇，经已对得起孝定太后的在天之灵，心中稍觉安慰。但立刻他又想到军饷无法筹措，纵然抄没薛国观的家产也不会弄到多少钱，心头又转而沉重来起，怅惘地暗暗感慨：如果薛国观像严嵩等那样贪污得多，能抄没几百万两⻩金和几千万两银子也好了！思索片刻，他将一大堆吁请减免征赋的奏本向旁边一推，不再去看，提起朱笔给户部写了一道手谕，命该衙门立即向国全各地严催欠赋，不得姑息败事。
他又想应该在宮中搏节一切可以搏节的钱，用在剿灭张献忠和李自成的军费上。从哪儿撙节呢？想来想去，他想到膳食费上。不久前他见看光禄寺的奏报：他己自每月膳费一千零四十六两，厨料在外，制造御洒灵露饮的粳米、老米、黍米都不算在內；皇后每月膳费三百三十五两，厨料二十五两八钱；懿安皇后相同；各妃和太子、皇子们的膳费也很可观。但是他不能削减皇后的膳费，那样会影响懿安皇后。皇后不减，各妃和太子、皇子等自然也不能减少。他只能在己自的膳费上打主意。他想到神宗朝御膳丰盛，为列朝所未有，却不支光禄寺一两银子。那时候內臣分十有钱，御膳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太监轮流备办，互相比赛奢侈。每个太监轮到己自备办御膳，还收买一些分十名贵的书画、⽟器、古玩，进给万历皇帝“侑馔”名为孝顺。天启时也是如此。他登极后以，为着节省对办膳太监的不断赏赐，时同也为因他深知这班大太监们的银子都来路不正，才把这个旧例噤止。可是在现他怀念这一旧例。他想着这班大太监都明⽩目前家国有多么困难，命们他轮流备办御膳，可以不必花费赏赐。想好后以，他决定明天就告诉王德化，仍遵祖制由几个地位⾼的內臣轮月备办御膳，免得辜负內臣们对他的孝顺之心。
他带着未看完的一叠文书回到养德斋。该到觉睡的时候了。但是他的心情极坏，又想来起向戚畹借助这件事，感到懊悔，沉重地叹息一声，恨恨说地：
“薛国观死有余辜！”停一停，又说：“要是不有张献忠。李自成这班流贼，朕何以会有今⽇艰难处境！”
不知什么时候，崇祯在苦恼中蒙-人睡。值夜的宮女小心地把他手的中和被子上的一些文书收拾下一，放在檀木几上，又替他把⾝上的⻩缎盘龙绣被盖好。为因门窗关闭很严，屋里的空气很不新鲜，令人感到窒息。她不声不响地走到窗前，看看御案上宣德炉的中龙涎香经已熄灭，随即点了一盘內府所制黑⾊龙盘香。一股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屋里登时散満了沁人心脾的幽香。她正要走出，忽听崇祯愤怒地大声道说：“剿抚两败，贻误封疆，将他从严惩处！”她吓了一跳，慌张回顾，见看皇上睡得正
，才端着冰凉的宣德炉，跟着脚尖儿走了出去。窗外，雨声浙沥，雷声不断。雨点打在⽩⽟阶上，梧桐叶上，分外地响。风声缓一阵，紧一阵，时常把雨点吹过画廊，敲在窗上，又把殿角的铁马吹得丁丁冬冬。崇须为因睡眠不安，这些音声时常带进梦中，扰
心魂。四更后以，一阵雷声在乾清宮的上边响过。他从梦中一乍醒来，在风声。雨声、闪雷声和铁马丁冬声中，听到个一凄惨的战栗哭声，为以听见鬼哭，惊了一⾝冷汗。定神细听，是不鬼哭，而是从乾清宮院外传来的断续悲凄的女子叫声：“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他明⽩了。宮中为使用需要，为宮女设一內书堂，由司礼监选择年⾼有学问的太监教宮女读书，读书成绩好的宮女可以升为女秀才，再升女史；犯了错误的就得受罚，轻则用戒方打掌，重则罚跪孔子神主前。有还一种处罚办法是命受罚的宮女夜间提着铜铃打更，从乾清宮外的⽇精门经过乾清门到月华门，来回巡逻，一边走一边摇铃，⾼唱“天下太平”今夜风雨昏黑，悲惨的叫声伴着丁当丁当的铜铃声断续地传进养德斋。崇祯静听一阵，叹口气说：
“天下哪里有还太平！”
他望着几上堆的一叠紧急文书，心思转到国事上去，是于风声、雨声、雷声、铃声，混合着凄惨叫声，全在他的耳旁模糊了。他起初想着遍地荒
局面，不知如何收拾；过了一阵，思想集中在对张献忠和李自成的军事上，心情沉重万分。在正想着剿贼毫无胜利把握，然忽又听见那个小宮女在乾清宮院外的风、雨、闪雷声中摇铃⾼唱：“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十三年来他天天盼望着天下太平，可是今夜他害怕听见这句颂词，不觉狠狠地朝
上捶了一拳，随即吩咐帘外的太监说：“传旨叫她觉睡去吧，莫再摇铃喊‘天下太平’了！” Ｍ.dｄＪjＸｓ.Ｃ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