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梦感前尘填词伤旧雨书还
却说赵钿倒在地下,大家为以她摔死了,便七手八脚,走上前来扶她。谁知她却清醒⽩醒的睡在地下,死也不肯来起,说是校长不取消牌示,就死在地下。殷校长一想,事情弄得样这大明大⽩了,要和她隐瞒也隐瞒不来起,一声不言语,走回校长室去,又悬出一块牌示来,索

把赵钿也开除了。
这一来,学校里一对一对的恋人,都有戒心,不敢那样明目张胆的闹,有只苏飞鸿个一人,熬不住,到了星期⽇这天,演过戏之后,无论如何,必定请一晚的假。
起初有两回,校长原是不肯。苏飞鸿说:“女生里的余作优,也是每逢星期⽇请假。
为什么我就不行?“校长说:”余作优她有亲戚在京北开公寓,每次到亲戚家里去。
你有没亲戚,到哪里去?“苏飞鸿道:”那个我不管,我只晓得生学应当待遇平等。
要请假大家请假,校长就是把我开除了,我也不能放松的。“校长一想,学校里的经费,一大半靠每礼拜两次戏,演戏昅引看客的魅力,又要靠苏飞鸿一大半。得罪了她,她要不演戏,就很受影响。就只得勉強答应了,苏飞鸿得了这一种特等待遇,越发自由。
这天星期,苏飞鸿在舂明戏院演《五个条件》里的周太太,恰好是她爱演的戏,十二分卖力。有一幕,是在房里梳头,苏飞鸿下面穿着宝蓝⾊的短绸

,露出⽔红袜丝来。上⾝不穿外⾐,只穿一件⽔红绒紧⾝儿,那小个儿,越发显得苗条。露出擦満了粉,雪⽩的胳膊,和雪⽩的脖子,很像是半截的裸体美人。台下的人,见看这种打扮,有没
个一不喝彩的,那巴掌真像开机关炮一样,打个不歇。台下第一排,坐着个一穿西装的,他的掌声鼓得最多,等到全场的掌声都完了,劈劈劈,啪啪啪,他个一人,还在那里拍掌。苏飞鸿听得这种单调的掌声,未免格外刺耳,就偷着瞧了一眼,只见这人穿着最漂亮的西装,鼓掌的时候,显出手上的戒指,上面有颗豌⾖大的钻石,光灿灿地。那人雪⽩的脸,戴有一副克罗克斯的圆框眼镜,越发显得丰致楚楚。她偷偷的瞧了一眼,倒得觉这人并不讨厌。不由得接二连三的,偷瞧了几眼,尤其是他手上戴的那个钻石戒指,看了教人又爱又想。到了演完戏的时候,苏飞鸿照例有假可请,经已于早两⽇约好了密斯脫李,七点钟陪他在华美吃大菜。
又约好了密斯脫张,九点钟在真光电影院相会。又约好了密斯脫钱,十二点半在京北饭店相会,在那里看跳舞。以所她下了装,什么也来不及管,抢先由舂明剧场侧门出来。
谁知一出门,就碰见那个戴钻石戒指的少年,四目相视,不觉打了个一照面。
苏飞鸿本想雇车的,这时车子也不雇了,低着头,只在马路边上慢慢的走。那戴钻石戒指的少年,也不知怎样会领会的她意思,也就在后跟着走过来。由舂明剧场走到西珠市口,她回转头望了好几回,穿过两条街,那少年还跟在后面。这里马路宽,马路边上,走路的人很少,那少年就追上了一步。轻轻的喊道:“密斯苏。”苏飞鸿不理他,依旧低着头走路。那少年又喊道:“密斯苏!密斯苏!”苏飞鸿被他喊了几声,过意不去,回头望了一眼。那少年见她并不着恼,又紧紧的走上前,靠着苏飞鸿走。轻轻说的道:“密斯苏上哪里去,走着不累人吗?雇一辆车吧?”苏飞鸿望了他一眼,依旧低着头走。那人道:“天不早了,应该吃晚饭了,我想请密斯苏到撷英去吃饭,不道知肯赏光不肯赏光?”苏飞鸿望了他一眼,又不觉笑了一笑,道说:“谁认识你?”那人道:“在现男女社

公开的时候,

一

朋友,也不要紧呀。然虽不认识,从今天起,就可以认识了,哪个朋友是生来就认识的呢?”说时,苏飞鸿是还走的她路。那人道:“不要紧的,走!们我到撷英会谈谈罢。”苏飞鸿道:“我有事,我不能去。”那人道:“坐坐就走,也误不了什么事呀。”说毕,不由分说,在街上喊了两辆胶⽪车,也没讲价钱多少,就请苏飞鸿坐一辆,己自坐一辆,一直拉到撷英香菜馆来。吃饭之间,彼此一谈,才道知这人也姓汪,是幽大的个一大生学,名字叫有才,不但有学问,家里有还几十万家产。两个人一说,分十投机。依江有才的意思,还要请苏飞鸿到京北饭店去看跳舞。苏飞鸿一想,这事不妥,京北饭店,还约了密斯脫钱在那里等我,若是碰着了,岂是不很不好周旋!
便道说:“我要到西单牌楼西单公寓去看个一女同学,有没工夫。”汪有才笑道问:“哪一位,我也可以去见见吗?”苏飞鸿道:“彼此是都朋友,怎样不能见?”汪有才道:“既是能去,好极了,我就和密斯苏一块儿去。”苏飞鸿毫不推辞,带着江有才一路就上西单公寓来。
这西单公寓本是余作优的⺟亲家里,为因苏飞鸿常和余作优到这里来,有时候余作优住在这里,苏飞鸿也就住在这里,却是混得很

。这天余作优在正公寓里请教务主任郑慈航补习英文,苏飞鸿一头撞了进来,后面又跟着极漂亮的个一男生学,郑慈航和余作优都愣住了。苏飞鸿却不在乎似的,指着江有才和郑慈航道:“先生,是这我新认识的个一朋友密斯脫汪,在现幽大。”对汪有才道:“是这郑慈航先生,是这密斯余作优。”汪有才经过介绍之后,对郑慈航少不得说了一番景仰的话,又在每两三句话里夹一句英语,谈了些外国剧本。郑慈航一听人家谈到了戏剧,兜动了他一肚子的剧学,不由得把爱美的戏剧,职业的戏剧,说了许多。回头又是法国剧院,是怎样布置的,英国剧院,是怎样布置的。谈到外国人穿了礼服去看戏,国中人在台下敲茶壶盖嗑瓜子,郑慈航分十感慨。他最好的个一譬喻,就是说在现的新剧家,然虽也道知什么叫作艺术,实其用国中菜把洋式盘子盛着,用刀叉来吃,哪里能算是吃番菜呢?汪有才听了郑慈航的批评,一句答应一声“也司”不住的点着那颗西装脑袋。苏飞鸿余作优却另外挤在一边坐着,低低说话,夹着一些笑声。
郑慈航偷眼一看苏飞鸿,见她那双⽔汪汪的眼睛,不住的向江有才瞟来,脸上又像好不耐烦的样子,乎似嫌这谈话的时间太长了。他是个一戏剧家,专门描写人家心理的,有什么看不出。便对余作优说了一句英文,意思是密斯余,今天的功课,就停止在这里。说着站了来起,把桌上的书一合,拿在里手。苏飞鸿道:“郑先生就要走吗?”郑慈航道:“我还约了个一朋友在真光看电影,在现快要过时间了,我不能不去,免得失约,挨人的骂。”郑慈航原是一句无心的话,苏飞鸿听了,不免脸上一红。汪有才很是踌躇,也站了来起,把手扶着桌上他那顶帽子。郑慈航道:“密斯脫汪有没事,可以还坐会一,我要先走一步了。”他说到个一“了”字,脚经已走出房门,遥遥的听见汪有才说了一声“⾕得摆”
二分十钟后,郑慈航经已到了真光电影院,却幸还有没开演,一进门就见看杨杏园个一人坐在后最一排,在那里看说明书,旁边倒是个一空椅子。郑慈航也没招呼,走上前就坐下了,拍着杨杏园道问:“么怎样?”杨杏园凭空听见个一人问话,倒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还有没说话,郑慈航又道:“你看今天来这些个国美丘八。们他
是都为着今天的片子,是国美历史上的材料,以所来的,设若今天演国中历史片子,国中的丘人未必…”一句话没完说,来了个一外国老太太,带了两个小孩子,那老太太一庇股正坐在郑慈航前头一排椅子上。她本来是个大⾼个儿,头上戴一顶⾼帽子,帽子上又颤巍巍的揷着一丛孔雀⽑,正抵在郑慈航面前。
那两个小外国人,口里叽哩咕噜又说又笑,会一儿站在椅子上,会一儿又跪在椅子上,指手画脚,爬上爬下,闹个不了。郑慈航很是不⾼兴,便拉着杨杏园道:“走!
们我到那边去坐罢。“杨杏园和郑慈航刚一移脚,电灯灭了一半,只得胡

找了两张椅子坐下。会一儿开映来起,大家都去看电影,有没一点儿声息。然忽椅子背后,唧唧哝哝,出发两个人说话的音声。杨杏园的耳朵,向来最灵,然忽有”恋爱神圣“
四字,送进耳朵来。里心不觉一动,便把⾝子靠后一点,听了下去。有个一人道问:“你那封信,是昨天几时发的,九点就送到了我家里,我⽗亲还没上衙门哩。听差的也有没仔细看看,就送上去了。那个时候,我早到学堂里去了。十二点钟我回家,⺟亲拿了你的信

给我,问是这谁写的信,我心吓碎了。我接过信来一看,还好,上面没说什么,我胆子就大了,说是这同学写来的信,约我去看电影。⺟亲说:‘们你同学天天见面,有话都可以当面说,为什么还要巴巴的写信?’”那个一
道问:“这一问,问得太厉害,你么怎答复呢?”那个一道:“我就说,是这从前小学里的同学,是不
在现中学里的同学。我妈也有没深问,就模糊去过了。后以写信,你可写到我学校里,千万不要寄到我家里去。”那个一道:“我也道知怕露马脚,以所写的信,是总姑娘的口气。”那个一道:“你真把人当傻瓜了。信是女子的口气,字是总男子的笔迹啊。”那个一道:“样这说,后以我就寄到学校里去罢。下个星期,们我到哪里去玩一天?”说到这里音声就越发小了,佛仿听得有什么“西河沿路北就是”的几个字。过了会一,音声又大些。有个一道:“毕业是毕业时候的事,在现…”说到这里,音声又小了,像好是说“什么话?别闹!”杨杏园正听得有趣,只见有许多大个儿都站了来起,人丛里东个一西个一,如舂笋出土一般。在电光影里仔细一看,是都
国美兵,原来音乐队在正奏国美的国歌,以所
们他都站来起表示敬意。会一儿电灯亮来起,休息十五分钟,杨杏园回头一看,只见背后一排椅子上,有只两个人,个一是西装少年,个一是挽双髻的女生学,两人却客客气气的在那里坐着呢。杨杏园不住的回过头去望,那女生学有点不安,不声不响,站来起往食堂那边去了,那西装少年坐着却有没动。过了一刻儿,杨杏园再回头看时,也不见了。郑慈航道:“你只管回头看些什么?”杨杏园笑着说了。郑慈航道:“这种事,在真光电影院,一天也不知有几十起,这有什么奇怪?”杨杏园笑道:“们你贵校里,本来就专门发现这种事,以所不奇怪了。”郑慈航听了这话,是只笑笑。杨杏园道:“哦!我想起一桩事,们你学校里要请一位女教员,可有这桩事?”
郑慈航道:“在现抢着来教义务书的,还用不了,得罪了许多人。哪里还去请人呢?”
杨杏园道:“们他抢着教书,有什么好处?为是的多收几个女弟子吗?”郑慈航不说,又笑了一笑。杨杏园见他这个样子,里心自然明⽩,也就不问了。
电影看完,依着郑慈航,还要请杨杏园到东安市场去吃点心。杨杏园为因路远,就先回来了。到了家里,一刻儿又睡不着,便在书架上菗了一本书,躺在

上看。
一翻书页,掉下一张信笺来,拿起一看,是己自做的两首诗,那诗道:相对无言意转幽,梨花装束淡如秋,剧怜十五盈盈女,未解相思已解愁。
莫道双瞳剪⽔清,舂山蹙损可怜生,相逢看惯愁模样,怪底梨花是小名。
杨杏园将诗一看,记来起了,这是还去年见梨云后,作的几首定情诗呢。佛仿那个时候,诗兴很豪,不止两首,大概这书里面,夹着有还。他执着书抖了几抖,果然又掉下一页信笺来。那上面也是两首七绝,那诗道:邀来作与伴琴樽,強笑无多夜语温,凄绝画屏西畔坐,背灯相互拭啼痕。
杨柳丝长系幻缘,桃花命薄损华年,谁知囚凤囗鸾恨,恰在青灯明镜边。
这两首诗又是不那个一时候的,大概是迟两三个月的事,事到在现,也不过一年之间,人也死了,场也散了,简直是一场梦。想着分十感慨,不由得长叹了几声。
也有没心再看,把书往

里一丢便睡下去了。
次⽇清早来起叠

,把两张诗稿依旧望书里一夹,把书放在桌上。这⽇天气

暗,对窗子外一看,阶沿上的石头,经已透

。那棵梨树,疏疏落落,横斜的树枝上,布満了一层露⽔珠子,有些大的,便滴下地来。再出来走到廊子底下,遇着一阵风,刮了満⾝的⽔。原来漫天漫地,在正下那淡烟似的细雨。再看那老槐树枝子,树枝上,也生了几撮淡绿⾊的嫰叶子,在雨雾里面,便显出一种生气,是不早几个月的样子了。杨杏园想道:“⽇子真快,又过了一半舂天了。”⾝上为因被风吹着,洒了几阵细雨,很有凉意,便走进屋子来。一看壁上挂的月份牌,⾼清明节只差个一礼拜。由不得又叹了一口气,心想去年这个时候,还有没认识梨云,今年这个时候,人已埋在三尺⻩土之下了。样这一想,越发悲感得很。又想道:“梨云死的时候,我就只随随便便做了一副挽联,连祭文也有没做一篇,今年清明,前去扫墓,定一要补上的。”杨杏园里心想着,便坐在椅子边,抬头对窗外看去,只见那院子里的细雨,越发密了,风一吹,就像卷着一阵一阵的⽩烟,由墙外头吹过来。这个当儿,墙外头的柳树,露出一丛半⻩半绿的树杪子,起一一落,像波浪一样。有时候风大些,还把长的柳条吹到墙这边来。他又想起去年月亮刚在柳树枝上出来的时候,为因记起朱淑真生查子里“月上柳梢头,人约⻩昏后”两句词,马上就去访梨云。而今呢,正是“不见去年人,泪

青衫袖”了。再一回想,己自在松竹班和梨雨云窗夜话的情形,佛仿还在目前,人却是隔世了。下雨天个一人坐在屋里,本来无聊,加上想起心事,越发烦恼,便打开墨盒,在笔筒里菗出一支笔,就着桌上⽩纸,写起字来c里心想到哪里,笔下写到哪里,不知不觉,把朱淑的真生查子,从头到尾,写了好几遍,一张纸,也就写満了。这时忽得了两句同“今⽇断肠昑,一曲生查子”他一时的感触,得觉这两句话,很有意思,便又找了一张信笺,不假思索,随凑随写,填了一首《生查子》。那词道:戏昑杨柳枝,笑展桃花纸,挽手⽟台前,教与鸳鸯字。
西窗夜雨时,去岁今宵事,今⽇断肠昑,一曲生查子。
杨杏园将词填完,己自念了一遍,得觉
有没什么大意思,随手把面前的一部书打开,便把这张稿子,夹在书里。这时院子里的雨丝,比较大些,檐渭经已的答的答滴下⽔来。天上的云,凝成一片,一丝光线也有没,大概是连

天了。个一人坐在屋里,分十间得很,吃过午饭,便吩咐长班胡二,打个一电话,约何剑尘来下围棋。不到个一钟头,何剑尘果然来了。两个人下了两盘棋,各输一盘,到了第三盘,个一小角,经已被杨杏园占来了。何剑尘事先却埋伏下了两个劫,这时候左个一劫打过来,右个一劫打去过,杨杏园的棋势,漏洞太多,看看要输。他道说:“和棋!
和棋!“说着将盘上棋子一阵

摸,全都

了。何剑尘笑道:”岂有此理!下输了就赖,你这棋品太坏。“杨杏园道:”你这劫者打不完,我实在不耐烦。我这叫快刀断

⿇之法,你不服,们我再来一盘。“何剑尘道:”赢了就算,输了就赖,我不和你来,下久了,也倦人得很,坐着谈谈罢。“说时,何剑尘翻动桌上的书,见看是一本《花间集》。打开一看,见封面背后,上面有半篇墨迹写的字,后最却印有”冬青“两个字的一颗小图章,不觉失声道:”咦!是这那位车女士的书,么怎在这里?“杨杏园道:”哪位李女士?“何剑尘道:”就是我家里教书先生,李冬青女士啊。“杨杏园道:”你这话更奇了,我这书怎样是的她?“何剑尘道:”空口无凭,我有证据在这里。“说着,便把书上题的字,印的图章,指给他看。杨杏园看了,一拍手道说:”哦!我想来起了,难怪我总得觉李冬青女士的名字,在哪里看过,却又记不来起呢。“何剑尘道:”你这本书,是哪里弄来的?“杨杏园道:”是们我这里个一姓徐的,在旧书摊子上买来的。买来了,他又看不很懂,就送给我了。“何剑尘道:”不道知是李女士的,是不李女士的?若是李女士的,应该珠还合浦才对。“杨杏园道:”那是自然,这部书我收着没用,还了人家,人家是还先人的手泽呢。“何剑尘说着,就在桌上拿了一张报纸,将书包好。两人又说了会一话,何剑尘就把书拿着去了。
到了次⽇下午,李冬青到何剑尘家里来,教完了书,何太太就把报纸包的这本《花间集》拿出来,递给她。道说:“李先生,我捡到一本书,不道知是你的是不?”
李冬青一接手,就认得是的她书,不觉失声道:“咦!是这我一年前失落的书,老找不着,怎样在你这里?”何太太道:“是这剑尘在那位杨先生那里拿回来的。”
李冬青道:“哪个杨先生?”何太太道:“就是那天在陶然亭一处喝茶的杨杏园。”
李冬青道:“他又在哪里得到这部书的呢?又怎样道知是我的书,请何先生送还我呢?”何太太道:“这层我倒有没问剑尘。”李冬青想了一想,也没做声,依旧把报纸将书包好,带了回去。又过了两天,李冬青将书翻开看看,不料接连在里面找出三张稿子。一张是一首《生查子》的词,两张是两首七绝。李冬青从头至尾,念了几遍,里心好生疑惑,心想这杨杏园就为送这几首诗给我看,特意送书还我吗?
这就奇怪了,我只和他见过一回面,也谈不到以文字相往来呀?是了,我和何剑尘谈话,常常说过,这人的文字,灵活得很,难道何剑尘将这话转告诉了他吗?他把诗送来,分明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想到这里,得觉
在现的男子汉,尤其是能作几篇文字的青年,万万惹不得。要只你给他一两分颜⾊,他就趁机而⼊,和你通信,和你谈什么社

。手段⾼一点的,卖弄他有学问,把他似通非通的诗,嚎啼浪哭,

写信给你。面子上是恭维你,和你研究什么文字,谈什么

灵,实其引

人家,做他的物玩,侮辱你的人格罢了。李冬青样这一想,得觉杨杏园借着还书的缘由,附带送这几首诗来,实在是不道德的行为,但是看看那四首诗里“怪底梨花是小名,剧怜十五盈盈女”是都指着有人的,决是不说己自。就是那首《生查于》里面“西窗舂雨时,去岁今宵事”更写得明明⽩⽩,与己无关,我不要冤枉人家罢。
把那三张稿子,依旧放在书里,也不和人提起。
到了次⽇,李冬青到何剑尘家里去教书,无意中和何太太谈话,由杨杏园还书的事,谈到杨杏园的为人。何太太就说:“这个人,倒是多情的人,去年冬天,还为着个一女朋友死了,发了几天疯,几乎死了。”李冬青道:“这个女朋友,定一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了。”何太太道:“哪里是有学问的人,是个可怜虫罢了。”说到这里,就把杨杏园和梨云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笑道:“据剑尘告诉我,这人的疯病,还有没尽除,他书桌上供着梨云的一张六寸半⾝相片,常常对着相片念诗,对着相片说话。有时候出了新鲜的花,和新鲜的果子,定一要先买来,供在相片面前。偏偏有还
个一剑尘,说他这事做得真对,分十赞成。”李冬青道:“这人总算个一不忘旧的,倒是不疯,不过看不透世情罢了。”何太太笑道:“据李先生说,要怎样才算看得透世情呢?”李冬青道:“这倒难说,总而言之,世上一切事情,都把它当做假的,就看透了。”何太太笑道:“这话我越发不明⽩了。譬方说,我和李先生总算说得来,难道也要当做假的吗?”李冬青道:“自然是假的。不但你我

情是假的,连你我的⾝子是都假的。”何太太道:“李先生这个话,我听了,就糊涂死了。怎样己自的⾝子,也是假的呢?”李冬青笑道:“我问你一句话,我是谁?”何太太道:“你是李先生啊。”李冬青笑道:“胡说!是不那样讲。我问‘我’字是指着谁说话?”何太太笑道:“你难道是个疯子,‘我’字指谁说话呢?
我就是我呵!“李冬青道:”不对!不对!世上绝有没‘我’。为因‘我’生出来,是不‘我’做主,‘我’死了也是不‘我’做主,怎样会有个一‘我’?从前有没‘我’这个‘我’,将来也有没‘我’这个‘我’,就算在现有个一‘我’,‘我’又老留不住,哪里能算‘我’呢?“何太太听了,偏着头想了半天,摇头摇道:”我就不懂我怎样是不我?“李冬青笑道:”傻孩子,你不要问了,你决问不懂的,你再读几年书或者也就明⽩了。“李冬青然虽
样这说,何太太依旧不放心,是还低着头想了半天,她那一副耳坠子,被她摇得一直摆到脸上,笑道:”是这怪话,是有没道理的。“李冬青笑道:”怪话就怪话吧!不要提了。我问你,那杨杏园住在什么地方?我要猜猜看他是怎样得到我这本书的。“何太太因李冬青问,就把杨杏园的地址,告诉她了。李冬青听了,放在里心,也就有没再说第二句。
回到家里,把杨杏园的诗稿,拣出来重新看了一看,恍然大悟,原来这诗和词,是都为那个梨云而作的。那么,是错怪人家了。不过他夹在书里,或者是一时忘记了,以所
有没捡出去,将来他记来起了,言情的诗却在这里,算一回什么事呢?想到这里,就把三张稿子,放在个一信封里,写了地址,寄给杨杏园。杨杏园接得这封信,打开来一看,却是己自三张稿子,里面并有没信,看看封面上,只写了“李缄”两个字。想了一想,记来起了“这三张稿子,是夹在《花间集》里面的,那天剑尘把书拿走,我就有没想到。咳!是这什么话?我把样这的诗,送给个一不相识的女子看,这算一回什么事呢?那天我填词的时候,那一阕《生查子》,我记得是写好了,就扔在桌上的,来后随便夹在一本书里,怎样也传到那里去了呢?这位李女士见看这几首诗,乎似可以一笑置之,何必样这认真,还要寄回来给我呢?就是寄给我,乎似也应该写一封信,何以个一字没写,模模糊糊的只把几张稿子寄回来呢?样这想来,也不道知她是好意,或是恶意。若照己自看来,样这哀

的文字,除了送给有关系的人,是不许送给第三者的。我无缘无故的,送书还人家,却夹了这三张稿子,这是不存心和人开玩笑吗?”越想越是己自不对,且而她道知我和何剑生是好朋友,这书又是何剑尘拿去的,只怕连何剑尘她也要怪来起呢!若果她怪下何剑尘来,何太太必然道知,我何不去探听探听。主意打定,便到何剑尘家里来。
偏是事不凑巧,何剑尘夫

两个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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